“我喜爱中国电影愿意让世界看到它们”
瞧,这是朋友送的茶碗,马可穆勒边说边打开礼品盒,让北京青年报记者看那个流光溢彩的精美瓷器,喜爱的神情一如他对于中国电影永远表示惊艳。日前,2023黄渤海青葱电影展在烟台举行,马可穆勒参与了海湾影话大师等一系列交流活动。这位与中国渊源颇深的意大利人始终站在华语电影的发展潮流中,也藉由这次青葱电影展,与电影爱好者一起进入电影的精神之海。
在2023黄渤海青葱影展上,马可穆勒接受了北青报记者的专访。他表示,自己很高兴成为中国电影的同路人,我喜爱中国电影,愿意让世界看到中国的电影。同时,我自己也通过电影了解了中国文化的不断延展,应对着不断的挑战与变动。在采访的对谈中,可以感受到这位70岁老人依然在用敏锐的目光洞察着国际影坛的动向,用永远在场的方式守护着中国电影,为中国本土电影未来的发展提供开阔的视野。
马可穆勒
中国电影与全球各大电影节的桥梁
马可穆勒在中国有很多身份,是说着流利中文、偶尔顽皮地蹦出我们东北银的中国通,是威尼斯、洛加诺等知名电影节的主席,是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第一推手,是电影制片人、电影史家,现在又定居在上海,成为上海大学特聘教授及电影艺术研究中心艺术总监。如此多的身份标签,其实核心都与电影有关,更确切地说,是中国电影。
四十多年来,马可穆勒成为了中国电影与全球各大电影节的桥梁,他真诚地向电影节推荐中国影片,带着一种浪漫的拓荒精神为华语电影开辟欧洲市场,让侯孝贤、陈凯歌、张艺谋、贾樟柯、姜文等中国影人被世界所熟知和欣赏;他会在电影节的选片会上,亲自向各方人士解说华语电影的背景和内涵,生怕对方错过了精彩亮点;他还会陪同中国导演参加活动、接受外国媒体采访,他把这个过程称之为文化翻译,对此倾注了他所有的心力。
经常去上海的大光明影院看电影
现在马可穆勒已经定居上海,他依然是电影平台和教学两条腿走路,他说:我需要跟年轻的学生在一起,让他们告诉我想看的电影是哪些,他们喜欢什么样的电影,这两件事是彼此呼应的。
平时,马可穆勒经常去上海的大光明影院看电影,而且每周都会跟学生们友好地吵架。因为大部分的学生总是在手机上看电影,我就建议他们一定要去电影院看电影,只有坐在幽暗的环境里,你才真的可以开始一场旅行,开始用另外一个人的眼光看世界,去体验不同的人生和文化。
对话
他眼中的中国导演
结缘中国为《红色娘子军》着迷
北青报:此次的青葱影展通过光影潮汐和青葱踏浪两个单元,展示了十部精彩影片,您对哪些作品印象深刻?还会有当初看到谢晋导演的《红色娘子军》一样的兴奋之情吗?
马可穆勒:当然啦,比如这次青葱影展的开幕片是管虎导演的《斗牛》,这部影片在2009年入围了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这个竞赛单元是我作为威尼斯电影节主席时创办的,目的是想选出一些对电影有所创新的新导演,而《斗牛》就是我们希望看到的最新鲜的作品,是电影人的创新、实验。尽管相隔14年,这样的电影还是特别新鲜,特别丰富。
北青报:您与中国的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甚至现在的新锐导演都是朋友,最初,您是如何与中国电影结缘的?
马可穆勒:1974年,我来到中国,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批意大利留学生,在辽宁大学学习大众文学。1977年,我转到了南京大学,有一天,我看到了露天放映的谢晋导演的《红色娘子军》,为之着迷。
谢晋导演那种在电影中刻画人性和心理层次的风格非常独特,也开启了我与中国电影的缘分。
北青报:当时,您与谢晋导演见面了吗?
马可穆勒:我在1979年才见到仰慕已久的谢晋导演,谢晋导演非常热情开放,我应该算是他的徒弟了,因为每次跟他见面,我都会向他请教问题。比如,我应该关注哪些导演?解放前的电影,我需要看哪些?谢晋导演每次都跟我提出很多有帮助的建议。
欣赏第五代导演的探索精神
北青报:1982年,您在意大利都灵举办了一场名为电的影子影展,非常轰动,那是您和中国电影在国际上破圈的开始吗?
马可穆勒:那确实是一个契机。1978年的时候,意大利佩萨罗举办了一次小规模的中国电影展,仅放映15部作品,我看到片单后很失望,这里面并没有我认为的好电影。于是,我决定自己在意大利办一场中国影展。1982年,电的影子在都灵的6家影院放映了135部中国作品,时间跨度从1924年到1982年,轰动了整个欧洲电影圈。这使我得以向全球观众介绍中国电影,并与各国电影从业者建立联系。随着展览的成功,我还受邀担任威尼斯电影节的东亚电影策划人,这为我提供了与其他导演互动的机会。同时,我开始参与威尼斯电影节的选片工作。
北青报:也是通过这个回顾展,您认识了一些中国第五代导演?
马可穆勒:我在北京电影学院看到了一个名为《我们的角落》的短片,导演是田壮壮,编剧是陈凯歌,摄影是张艺谋,我立刻对此发生了兴趣,我觉得这部短片代表了新一代导演的创意,因此我决定将它包含在我们的回顾展览中,展示最新的思想和创意。
我应该是第五代导演所接触到的、第一个做电影的老外,虽然陈凯歌比我大一岁,张艺谋也大我几岁,但大部分都跟我年龄差不多,我们非常容易沟通。我当时就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些新导演介绍给欧洲。
我很欣赏第五代导演的探索精神,他们每拍一部电影,都会跟上一部有很多的不一样,方向总是崭新的。就像这次来参加青葱影展的黄建新导演,他的创作总是具备很多独特的思路,比如《黑炮事件》和这次展映的影片《错位》。再比如李少红导演,她这次因为拍片没能来青葱影展,我有点遗憾,她是我接触到的最具外国观众说服力的导演之一。李少红的处女作《血色清晨》在洛迦诺放映时,每场平均有7000到8000名观众,这是很惊人的数字。
曾被贾樟柯的才华打动
北青报:您不仅陪伴了中国的第五代导演,也有第六代导演,比如贾樟柯。
马可穆勒:1998年贾樟柯的《小武》亮相柏林电影节时,我就被他的才华打动,后来他邀请我去看他的电影《站台》。我看了《站台》之后,觉得这部电影可以代表一个新的创作道路。当时,我虽然是洛迦诺电影节总监,但是却把《站台》推荐给威尼斯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我觉得这部影片应该出现在一个更大的平台上。我也全程陪同贾樟柯导演,在《站台》的发布会、采访时,做他们的翻译,继续做我刚才所说的文化翻译工作。
《河边的错误》可以代表中国电影的未来
北青报:这次展映的多部青葱导演的影片都得到了您的推荐,您觉得在中国年轻导演的成长状态如何?
马可穆勒:我觉得魏书钧导演的《河边的错误》可以代表中国电影的未来;梁植导演的第二部电影《逍遥游》也是今年非常重要的一个国产片。此外,李鸿其导演的《爱是一把枪》非常有特色,这几位年轻导演都生动地展现了中国这块土地上老百姓的真实生活,有很独特的贡献。
北青报:青葱计划的培养模式,是让青年导演扎根于创作,您怎么看待青葱计划目前所取得的成绩?
马可穆勒:青葱计划的特色是永久的训练营,年轻导演很需要这种集中性的训练,由成熟的导演作为监制,扶持青年影人,把经验亲手贡献给新一代的年轻人。
他眼中的电影节
推荐中国电影时我要在场
北青报:在以欧美电影为主流的世界电影舞台去推荐尚属陌生的中国电影,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和胆量的事情。您作为选片人,向知名电影节推荐中国电影有什么秘诀吗?
马可穆勒:秘诀就是永远都在场。比如,我在威尼斯电影节当选片人的时候,中国影片都很不错,也都会有很不错的外文字幕。但是,我一定要想办法,在威尼斯电影节的选片委员会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也在现场,这样的话就可以跟他们讨论一下这些电影,这是非常重要的。
北青报:您是中国电影在电影节上的伯乐,2004年到2011年,您担任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主席期间,中国影人可以说是扎堆前往威尼斯电影节。张艺谋导演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秋菊打官司》都是您推荐到威尼斯电影节的,姜文的导演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您带到了威尼斯,那是姜文的电影首次亮相国际影展。
马可穆勒:我非常愿意当中国电影的同路人,因为这是我文化翻译的身份和职责。我是把12个中国大导演处女作介绍到国外的人,不仅是因为有时候会给他们的作品做字幕,最重要的是他们接受外国媒体采访,我也会跟媒体进一步推介他们的作品。
华语片仍然面临文化差异的阻隔
北青报:现在的中国电影已经能够顺利地走出去了,电影人也越来越自信。在您看来,华语片在国际上要有持续的影响力,面临怎样的新挑战?
马可穆勒:新问题其实也还是老问题,依然面临着文化差异的阻隔,比如,陈凯歌导演的《黄土地》,你不理解历史背景,就没有办法看明白这部电影。再比如侯孝贤导演的《悲情城市》,欧洲人也并不清楚影片背景,台词里面也不能直接说,那就一定要想办法,力求翻译时加上一点点东西,让观众去知晓一些信息。
除了要有选片人不遗余力地推介外,也需要优秀的海外营销公司。近几年的一个好现象是,中国出现了一批本土的海外销售公司,他们在做最初的宣发工作时,就能够想办法让国际市场了解到动态。而另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则是找一个外国的剪辑师,因为剪辑是一种再创作,外国的剪辑师会跟中国导演沟通说,哪里看不懂,这就要求导演用画面素材来解释自己的创作,剪辑师由此也是让全球观众都能看懂电影的翻译家。
法国的马修拉克劳是中国电影最火的剪辑师了,他是贾樟柯《天注定》《江湖儿女》的剪辑师,还剪过《南方车站的聚会》《永安镇故事集》,我前两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说:我太忙了,我手头有四部中国电影在剪。
现在的电影节观众学习劲头小了
北青报:现在的电影节越来越多了,与以往相比,您认为有什么不同吗?
马可穆勒:时代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的观众参加电影节后,会特别认真地找到相关资料,阅读相关的影评、书籍,他们把每一次电影节都当作是学习的计划。而在互联网时代,通过网络可以轻松接触到世界各国的文艺作品,现在观众们参加电影节学习的劲头小了,多了一些看热闹的心态。
北青报:您作为电影节的总监或者主席的时候,如何力求评奖的公平?
马可穆勒:电影节的评委会构成很重要,我觉得最起码需要两位导演,一位制片人、一位评论家或者一个学者,每个人对于电影都有自己的喜好,但作为评委一定要能够说清楚为什么这部电影比那部电影还要更成功。此外,当电影节的总监是非常荣耀的任务,要保护每部电影的独特性,不要受任何外在的影响。我在当威尼斯电影节艺术总监的时候,每次和选片委员会成员看电影,我都坐在最后一排。为什么?因为我一定要看清楚情况,有的人过了20分钟就开始看手机,或者很不专心。如果是这些人看完电影后,说这部电影特别棒之类的话,我就很清醒地知道,这不可信。
导演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擅长讲述故事,他们以一种触动我内心的方式讲述故事。好的作品首先打动我的大脑,然后触动我的情感,有时甚至让我感到遇见了美食般的饥饿感,会涵盖内心的各个层面。
文/本报记者肖扬
统筹/满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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